我在淄博看见的，不是“社会的荒芜”丨记者手记

2023年5月，淄博市博山区颜神古镇街景。（张涛/图）

如果一个地方，在短短几个月内骤然涌入大量人口，它的经济活动和社会形态会出现什么样的显著变化？在2023年春天大红大紫的山东淄博，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观察样本。

酒店涨价没涨价？出租车司机订单是不是增加了很多？小饼、牛羊猪肉、无烟木炭等与烧烤业直接相关的产业链条，是不是出现供不应求的现象？4月26日抵达淄博的下午，我从出租车下来，当即在路边随机探访了几家酒店，一方面是想采访一下真实情况，另外也是抓紧给自己找个地方住下来，弄不好露宿街头那可就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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酒店前台非常警觉，三言两语沟通下来，就辨识出我的记者身份。显然，淄博上下对即将到来的“五一黄金周”如临大敌，生怕哪个环节出现差池、上个热搜，那可就太影响蒸蒸日上的大好局面了。我所到热闹之处——八大局、水晶街、牧羊村烧烤门口，常有戴着袖箍的“工作人员”，但凡哪里出现人流淤塞或者喧哗，便连忙凑过去一探究竟，发现原来是群众在围观某个网红拍视频，才如释重负地退去。

因为做足功课，我走访的多家酒店，房价基本没有大幅度上涨。落地淄博第一站，政府高效运转起来的“有形的手”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。

或井然有序，或繁忙慌乱，烧烤火爆给上下游及服务业带来的变化，皆在想象范围以内。除此之外，我还在淄博看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，让人不得不感慨，只要给商品经济腾挪出足够空间，市场便会迸发出巨大创造力。

2023年5月，淄博街头卖的文创T恤。（张涛/图）

在淄博，一位毕业没多久、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，在路边摆个摊子，贩卖他制作的冰箱贴，上边的图案是他手绘的烤串和火炉水墨画；一位服务过一线合资车企的智能机器人工程师，在烧烤城展示他研发的烧烤机器人；因为物价低廉，外地游客吃烧烤的间歇，顺道在淄博买药、配眼镜，甚至做牙齿，当地眼镜店紧跟潮流，定制印着“进淄赶烤”LOGO的手袋，买眼镜可以换购。

来到八大局入口，我看到一位大哥支起摊子卖炒锅贴。满大街都是炒锅贴的小商小贩，这个摊位有啥不一样？答案是买锅贴可以免费寄存行李。

就在这个“五一”，大学生“特种兵旅游”特别流行。年轻人精力充沛四处打卡，可拖着行李箱逛街，总归是不方便。除了寄存行李，这个锅贴摊点还和快递小哥合作，大学生买完特产直接就可以快递回老家或者学校。

摊主是巷子里一家推拿店的老板，身材精干、瘦削，胳膊上有简单的文身，说起话来非常和气。他说，很羡慕这些大学生，可以到处跑，到处旅游，自己就是因为没有好好读书，吃了没有学历的亏，只能做一些特别辛苦的工作。

羡慕可能确实有一些，不过，从他的话里边，我也听出一些自矜的意蕴。他是在为自己身上吃苦耐劳、积极进取的品性感到骄傲，传递出只要本本分分工作，生活也还过得去的价值观。我在他身上还看到另外一个宝贵特质，那就是灵活，见缝插针、随行就市，抓住眼前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。

羡慕大学生之类的话，我在一位烧烤店老板的嘴里也听到过。离开淄博前一晚，我在酒店楼下的一家小店，吃了在淄博期间的第二顿烧烤。天色已晚，老板抱着一盆羊肉，坐在我对面串起来。

老板30岁出头，留着短寸，说话不紧不慢，还没读幼儿园的儿子在店里跑来跑去。他说，这家烧烤店属于小本买卖，原本是他父母两个人在经营。自己不到二十岁时就在一间理发店当学徒，洗了几年头，才慢慢拿剪刀学手艺。后来自己开了一家理发店，干了几年就歇业了。因为常年在药水里泡着，手指头全部过敏，干不下去了。于是，他回到父母店里帮忙。

“没有学历，就只能干这些。”在回顾一番坎坷的创业历程后，他如是说。

我采访的各行各业淄博市民，对烧烤老板多少有点羡慕。但他们也纷纷表示，这些都是人家应得的，别的不说，光是一个辛苦，很多人都承受不了。眼前这位寸头老板介绍，淄博火了之后，他又叫上自己的老婆过来店里收银，喊来丈母娘到店里传菜，顺便照看还没上学的宝贝儿子。相当于全家老少，都扑在这家烧烤店，从早忙到晚。

这哪里是“社会的荒芜”？在民间的活力和市场的繁荣背后，一个个吃苦耐劳且头脑灵活的普通人，在用心地生活着。

南方周末记者 李在磊